厂长办公室。
赵国栋背着手,在周卫东面前踱了两步。
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,一遍遍扫过眼前这个穿着寒酸,却创造了奇迹的年轻人。
“周卫东……”赵国栋缓缓开口,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压迫感。
“说说看,你这修车的本事,到底跟谁学的?别跟我说瞎琢磨,BJ212的化油器,没点真功夫,瞎琢磨可琢磨不出来!”
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。
“厂长,真是自己瞎琢磨的。
不瞒您说,我从小就喜欢鼓捣这些铁疙瘩,家里……家里有个远房表叔,早些年跑过运输,懂点修车的手艺。
小时候跟着他看过几回,自己拆过些废零件……
后来也不联系了……
但我喜欢看书,厂里图书馆那本《汽车构造与维修》都快被我翻烂了。”
他脸上有着恰到好处的“不好意思”,把系统灌输的知识和前世模糊的经验,巧妙地包装了一下。
至于表叔?虚构的,查无此人。
“哦?”赵国栋挑了挑眉,显然对这个说法存疑,但眼下惜才心切,也懒得深究。
他走到办公桌前,拿起搪瓷缸子灌了口浓茶,话锋一转:“那我考考你。说说,发动机四冲程是哪四个?”
“进气、压缩、做功、排气。”周卫东不假思索,脱口而出。
“化油器的作用?”
“把汽油雾化,与空气按一定比例混合,形成可燃混合气送入气缸。”
“点火提前角为什么重要?”
“为了在活塞到达上止点前点燃混合气,让燃烧产生的最大压力正好在活塞做功冲程开始时爆发,获得最大功率。
过早或过晚都会降低效率,甚至损坏发动机。”
周卫东的回答清晰、准确,甚至补充了原理和后果。
赵国栋眼中讶色更浓。
这些问题看似基础,但一个没经过系统培训的野路子能回答得如此流利透彻,实属罕见。
尤其最后那个点火提前角的解释,已经超出了普通修车工的理解范畴。
“有点意思……”赵国栋放下茶缸,坐回宽大的椅子上,身体微微前倾,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,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。
“这么说,你档案关系还在街道?没工作?”
“是,厂长。街道通知……过几天就该办手续下乡了。”周卫东坦然回答,同时点明自己的困境。
赵国栋沉默了。
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周卫东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沉稳的心跳声。
他知道,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。
“嗯……”赵国栋终于开口,打破了沉默,“下乡,是响应国家号召,光荣!但是,人才!
尤其是像你这样有天赋、肯钻研的技术苗子,放在更合适的地方发光发热,同样是建设国家!同样光荣!”
他顿了顿,目光如炬地盯着周卫东:“红星机械厂,是北河市的骨干企业。眼下正缺有真本事的技工。
我赵国栋,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才去乡下埋没了。”
周卫东的心脏猛地一跳,有戏!
“这样!”赵国栋一锤定音,“我做主,破格录用你。先进厂,给你一个‘临时学徒工’的身份。
先安排到维修车间,跟着老师傅好好学,也好好干。观察期……一个月!”
“这一个月,你给我拿出真本事来。遵守厂规厂纪,踏实肯干。要是表现好,一个月后,我给你转正!
要是偷奸耍滑,或者刚才修车是蒙的……”
赵国栋眼神一厉,“那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卷铺盖下乡去,听明白没有?!”
“明白!谢谢厂长!我一定好好干,绝不给您丢脸!”周卫东立刻挺直腰板,声音洪亮,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坚决。
学徒工?临时工?这是他撕碎卖身契后,自己挣来的第一块踏脚石,足够了。
“嗯,态度不错。”赵国栋脸色缓和了些,拿起桌上的电话:“小张,来我办公室一趟。”
很快,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,戴着眼镜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精干男人敲门进来,是厂长秘书张干事。
“小张,带这位周卫东同志去人事科老刘那儿,办个临时学徒工的手续。
就说是我的意思,先安排在维修车间。档案关系……我去跟街道办协调。”赵国栋交代道。
“是,厂长。”张干事好奇地打量了周卫东一眼,点头应下。
“去吧。”赵国栋挥挥手,又补充了一句,语气严肃:“记住我说的话!”
“是!厂长!”周卫东再次保证,跟着张干事离开了办公室。
走出厂部大楼,冷风一吹,周卫东才感觉后背有点湿漉漉的。
刚才那番对话,看似平静,实则步步惊心。
他用力握了握拳头,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。
下乡危机解除,工作到手。能给家里一个交代,妹妹不用被逼嫁人。
*
人事科的手续办得很快。
科长刘福是个谢了顶的,听到是厂长特批,脸上堆满了笑容。
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……轻视?关系户?他见得多了。
“小周同志啊,欢迎欢迎!厂长可是慧眼识英才啊!”
刘福热情地递过来几张表格,“填一下,签个字。这是你的临时工牌,饭票先领半个月的。
工装……库房只有旧的了,凑合着穿吧。”
周卫东接过东西。
临时工牌是薄薄一张硬纸片,印着“红星机械厂 维修车间 临时学徒工 周卫东”。
饭票是粗糙的油印纸。
工装是洗得发白、袖口磨破的旧蓝色劳动布衣服,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和机油味。
他毫不在意,麻利地填好表格签上字。
穿上那身宽大不合体的旧工装,将临时工牌别在胸口。
从现在起,他就是红星机械厂的一员了。这是他靠自己手艺挣来的第一步。
“维修车间在那边,三号厂房。车间主任是刘大奎同志,你直接去找他报到就行。”
刘福随手一指方向,脸上堆着笑,眼里那点轻视却藏不住。
“谢谢刘科长。”周卫东道了声谢,转身就走。
身后隐约传来刘福的嘀咕:“啧,厂长硬塞来的关系户,毛头小子能懂啥修车?”
久不见周卫东踪影的周大海,肺都要气炸了,出门就听到邻居议论:那小子得厂长赏识,临时工进厂。
他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。